scorpions venom

爱米蝎子

【米苏】毒太阳(33)

卡路迪亚死了,连尸体都找不见:他沉在爱琴海里,这片海就像一道伤口,为了让自己愈合,不停地吞吃温暖和光亮,不过一个小时,海面就会结上冰,再过一天,那层冰会变成一米厚。

他的死亡对圣域没有任何影响,圣域也不可能开辟一片墓地埋葬他。那些墓坑只是为英雄准备的一一他们应当死在战场上,带着牺牲者的自豪,死在鲜血里,死在人们的鲜花、悼词与眼泪里,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沉下去,被冰凉的海水慢慢消化。

对于年长、强大、高高在上的人,米罗从不觉得自己对他们有什么责任。这种人本来就不需要他,他们能靠自己的肩膀撑起这个世界,他的存在倒好像是他们冠冕,上的一颗小宝石、一处无关紧要的点缀。只有面对那些幼小的孩子,那些非常孱弱、懵懂的人,他才觉察出自己身上的光芒来。譬如爱人的妹妹辛慕尔,譬如自己的兄长卡路迪亚,譬如自己的儿子冰河。米罗感到自己有义务像太阳一样照亮他们,这种义务像铁块一样压在他的脑子里。

假如--令人痛苦的就是这个成真的“假如”。假如那些孩子在他们的道路上迷失,他还有必要继续播散他的光芒吗?而辛慕尔迷失了,卡路迪亚也迷失了,米罗救回来的只剩下一个差点走失的冰河。米罗想,他不是电灯,没法儿在一刹那间关上。悲哀与责任就像米罗身上有害的习惯,他怎么也不能把它们戒掉。

米罗背着冰河,小心翼翼地往回走。冰面滑溜溜的,在他的脚下延展到远处。米罗好像觉得,在冰面下,在他脚下,流淌着一个灵魂,一个年轻的、冤屈的灵魂。似乎是卡路迪亚的,但也好像是辛慕尔的。冰河的身体压在他的背上,有一瞬间米罗觉得自己背的是一具尸体。天空是那么暗淡、高远、残破。太阳是苍白的。它像无影灯一样,照着这个可悲的世界。它能照到人心的苦难吗?它什么也照得到,什么也看不见。

“把眼睛睁开,"米罗对冰河说,他感到冰河的呼吸像个病人一样微弱地拂在他的脖颈上。“保持清醒。不要睡着。”

“刚才我看到妈妈了。”冰河轻声说。“七年了,她一点儿也没变。她一直都是二十七岁,很美,很美。”

米罗调整了一下背着冰河的姿势,把冰河的大腿往上颠了颠。“现在就你一个人了,"米罗说,“你要醒着回去,听我的。你要穿上那件白鸟座的圣衣。你要....他说了一半,停下了。他意识到自己一连重复了好几个“你要”。这个词听上去就像拍打坟墓一样徒劳。

冰河趴在米罗的肩上,把头拉得低了一些,他的头发还没干,无力地、一绺绺披在背后。过了一会儿,冰河又抬起脸,茫然地凝视着前方,他那张苍白的脸像是老了十岁。

“他可是卡路迪亚啊,他会游上来的,"冰河绝望地轻声说,“会”这个字眼在米罗耳内回荡时听起来就像"再不可能”。

“那片海域的海流有多危险,你应该心里有数。

“您觉得我在为自己开脱,是吧。”

“我不是在责怪你。

冰河把手腕伸到米罗眼前,皮肤灰灰的,没有一点温暖的颜色,叫米罗联想到一截死人的手。

“脉搏还在跳,可是血冻得流不出来了,"冰河垂下眼皮,“爸爸,您掐断它吧。

米罗想起在一个月前,他发现卡路迪亚强吻冰河,隔几秒种,两颗脑袋就变换一下姿势,他们也许是爱得太用心了,以至于连他们所畏惧的爸爸也没有注意到。米罗差点儿走上前去,可最终他没有去打扰他们--爱有什么错呢?自从卡路迪亚不再吃苹果,他就意识到了什么。远远地望过去,两人的脑袋就像两个相依为命、互相取暖的小黑点儿。他窥视着他们,他突然感到孤独,感到自己十分需要什么人,一种和他冷峻、可靠的外表极不相称的需要--尽管卡妙离开后,他们在东西伯利亚呆得那么久,对寒冷已经麻木了,可这里毕竟是东西伯利亚啊。他和苏鲁特那时是在哪儿?--在冰壁下的小屋里?在浴室里?苏鲁特嘴唇上的绒毛,和呼吸一块儿拂在他的嘴唇上。

“杀了我吧,爸爸,"冰河说,“我犯罪了。”

“你犯什么罪了?”

“很重的罪。我害了卡路迪亚。

“那是他自己的选择,是他自己要潜下去救你的,和当年你的师兄一样。"米罗说。他看到冰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孔:模糊,阴郁,鬓角垂下去像两条青色的线。他对自己刚才说出的话,连同自己的脸孔,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。他想: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无情的呢?脚下的冰面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,米罗绕过那道裂缝, 继续朝前走去。他似乎有一种拖着脚镣行走的感觉--自始至终,脚镣都是断的。从圣域回到西伯利亚,一路上,他都试图往监牢的方向走,他多希望让自己接

受惩罚,可惩罚一直没有落到他的头上。最近他甚至

怀疑是不是辛慕尔和卡路迪亚做了他的替罪羊,无辜

的,鲜活的,年轻的两个生命,他想保护他们,可他还是把他们亲手推到祭坛上了。圣徒, S-A--N-T,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着,圣徒, S-A-I-N-T.....

“不要用这种理由原谅我了吧,爸爸,”冰河轻轻地、痛苦地咕哝一声,“我没办法原谅自己,永远也不能,我......

“宽恕也是私情的一种, "米罗说,“你的任务就是活着,活下去。这跟你该不该被原谅没有一点关系。

“爸爸,我不明白。”

“卡路迪亚和师兄再也,上不来了。

“不,”冰河闭上灰蓝色的眼睛,“这不是真的。我不相信。

不知什么地方,一只燕鸥在叫唤,它的叫声回荡在辽远的穹庐下,显得异常洁净。除此之外,没有一点儿别的声音,没有。他们走了多远?米罗觉得哪里都是回家的路,又好像哪里都没有路。难道是这片冰原也把他们抛弃了吗?

“你代替他活下去。"米罗说。

“不行。"冰河摇着头,失声哭泣。“不行。不行。”

“你穿上白鸟座圣衣。"米罗说。他感到一阵如饥似渴的无助撞击着他的胸腔:是他在哀求冰河,却永远不会让冰河听出他话里的哀求。

那只燕鸥一点都不害怕他们,它飞过来,在地平线上落下,收起翅膀,形成一个小小的黑影。

他又把冰河的身躯往上颠了一下,紧紧地獲着那两条无力的大腿。孩子,不要抛弃我,他想,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。给我一丝希望吧,哪怕是非常细、非常淡的一丝希望,就在我死掉之前。这样,我在地狱

里还能回忆起它的味道。

米罗想得到救赎,当然抛下娜塔莎母子的罪啊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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